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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陵前輩論杜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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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帖人 主題標題:  《迦陵前輩論杜詩》       回覆數: 0 點數: 461  第 1 樓 

   雨花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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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2007-12-01 11:16    編輯主題 引用回覆 檢視作者資料 給作者發悄悄話 檢視作者的所有帖子 版主操作 刪除主題    到頂端

   《迦陵前輩論杜詩》
   摘自 天下文壇   雨花台  2007-12-01 11:16
http://yuhsia.com/ccb/index.pl

《秋興八首》是一組詩。杜甫晚年漂泊西南,在成都住過幾年,離開成都後準備乘舟東下回到中原,途中在夔州住了一年多,這一組詩就是在夔州度過第二個秋天時有感而作。杜甫從夔州秋日的景物興起感發,引起了對長安的思念,這八首詩首尾相連,記載了他越來越強烈的感發的線索,所以它們是一個整體,每首詩的前後次序是不可以顛倒的。但我們現在時間有限,只能講他的前兩首。下面我們看《秋興八首》的第一首:

玉露雕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江間波浪兼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宋玉《九辯》說,“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陸機《文賦》說,“悲落葉於勁秋”,秋天草木的雕謝是最容易引起詩人感發的。“玉露雕傷楓樹林”這一句,在淒涼之中還有一種艷麗的感覺。因為“玉露”有白色的暗示,白是一種冷色;“楓樹林”有紅色的暗示,紅是一種暖色。它不像李白的“玉階生白露”完全是寒冷的色調,倒有點兒像馮延巳的“和淚試嚴妝”,在悲哀中藏有熱烈。這兩種顏色的強烈對比,就更增強了“雕傷”這個詞給人的感覺。“巫山巫峽氣蕭森”是從夔州東望之所見,點出了他現在是身在夔州。“巫山”——上到長江兩岸的高山;“巫峽”——下到深谷之間長江的流水。這雖然只是兩個地名,但其中有一種包羅一切的“張力”:從高處到低處,從天到地,從山到水,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被蕭森的秋意籠罩無余了。這就像拍電視,先給你一個整體的廣角鏡頭,定下了一個整體大氣候的基調,然後再具體來表現它是怎樣的蕭條和肅殺。他說那是,“江間波浪兼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我在七十年代末回國講學的時候曾經從西安經秦嶺到成都,然後到重慶,從重慶坐船經三峽東下,走的就是杜甫曾經走過的路。三峽江水湍急,奔騰而下,那真是“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裏江陵一日還”。在三峽的船上,向前看是滔滔的江水無盡頭,向後看也是滔滔的江水無盡頭,滿江洶湧的波浪好像一直打到天邊,所以我寫過一首七言絕句說:“接天初睹大江流,何幸余年有壯遊。此去為貪三峽美,不辭終日立船頭。”我整天站在船頭,當然是要看三峽的景色,可是船過巫山巫峽時,兩岸山上都是陰雲籠罩,看不清楚。船上的工作人員告訴我說,這裏經常就是這個樣子,很難得遇到晴天。所以我想,杜甫當年看到的一定也是這樣一種天氣的景色。江面上波濤連天,天空中陰雲接地,這都是客觀的寫實。但那波濤風雲遮天蓋地、夔門三峽秋氣逼人的陰晦蒼涼的景觀,就與杜甫當時時代的背景有了一種“象喻”的聯系。在杜甫離開長安之後的這些年裏,安史之亂雖被平定,但藩鎮的勢力有增無減,大小戰亂接連不斷。長安城曾被吐蕃攻陷,皇帝曾又一次逃亡。就連蜀中也有過不止一次的叛亂。天地間到處都是一片動蕩的、不安定的景象。而且杜甫本身也在大唐王朝的動蕩混亂之中飽受顛沛流離之苦,他自己的命運也是和時代的災難結合在一起的。王嗣奭《杜臆》評論這幾句說:“首章發興四句,便影時事。”杜詩開闊博大與眾不同,別人的詩能寫出自己的悲哀就很好了,而杜甫的詩帶有時代的感慨和悲哀。但是我不同意王嗣奭“便影時事”的說法。因為“影”是影射,影射就像猜謎,是一種有心的安排。可杜甫之所以了不起,是因為他那種對時世的關懷並不是有心安排的,他的胸懷感情本來就博大深厚,當他看到這“巫山巫峽氣蕭森”的秋景時,開口就帶出了時代和身世的雙重悲哀。有的人學杜詩,也寫些家國的感慨,卻總是離不開造作,而杜甫的感慨是自然的。

這首詩的題目是《秋興》,是由秋天的景色所引出來的興發感動。那麽他寫完了這夔州秋色的大環境之後就要寫自己的感情了,那是“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菊花開在秋天,所以這“叢菊”回應了詩題中那個“秋”字。什麽是“兩開”?杜甫在聽到官軍收復了安史叛軍根據地河北一帶的時候曾寫詩說:“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他在年已垂老時決定離開蜀中,經三峽乘船東下到湖南湖北一帶,然後回故鄉洛陽,然後再轉去長安。他是在大歷元年春天到的夔州,而在大歷三年正月離開夔州出峽。現在應該是大歷二年的秋天。“他日”可以指過去也可以指未來,在這裏是指過去。這“他日淚”並不是現在流下的眼淚,而是說,山上那些黃色和白色的野菊,一點一點的多麽像我去年秋天因思鄉而流下的一滴一滴的眼淚。去年此時他漂泊在他鄉,今年此時他仍然滯留在他鄉,但這只是暫時的,他始終沒有放棄回鄉的打算。因此他說,我不能放棄我的船,我隨時準備登上我的船,我要靠它回到故園去,它是我唯一的依賴和指望,是“孤舟一系故園心”!你看,他從玉露雕傷的秋天景色寫起,他那感發生命的活動蹤跡一步一步地寫到了他的故園。

可是他沒有機會回到故園,秋意卻越來越深了,秋風也越來越冷了,當地人家都開始做寒衣了。在杜甫的詩中,常常都是有脈絡連通的。“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又一次回應了詩題中的“秋”字。過去人們冬天穿棉衣,棉衣穿過一冬,裏邊的棉花就板結起來不暖和了,到秋天就要拆洗重做。“砧”,是搗衣石。夔州的白帝城是一個山城。現在你聽那山上山下的人家,已經到處都是刀剪聲和搗衣的聲音。人們的生活習慣都是差不多的,都是在秋天拆洗寒衣。可是我杜甫帶著我的一家漂泊在旅途中已經好幾年了,我始終沒有一個安定的生活,我用什麽來抵禦羈旅途中的寒冷?這令人想起清朝詩人黃仲則的兩句詩,“全家都在秋風裏,九月衣裳未剪裁”。這第一首詩,從夔州的秋天起興引出了他的感發,而他感發的重點則在對“故園”的思念。下面我們看《秋興八首》的第二首: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華。聽猿實下三聲淚,奉使虛隨八月槎。畫省香爐違伏枕,山樓粉堞隱悲笳。請看石上藤蘿月,已映洲前蘆荻花。

《秋興八首》的結構非常嚴密,八首詩中有作者一個感發的線索貫穿其中。而如果僅就前三首而言,則其中還有一個時間進行的線索。第一首詩是作者白天站在城樓上觀望巫山巫峽的景色而引起故鄉之思,一直望到傍晚黃昏一片搗衣聲響起的時候。所以結尾一句是“白帝城高急暮砧”。於是第二首詩的開頭就從日暮說起,是“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華”。夔府是個孤城,因為它四面沒有其他城市。一個漂泊的旅人獨自站在一個高山的孤城上,從白天望到日暮,從日暮望到天空星星出現,那種孤獨飄零的感情是非常強烈的。“北斗”是北斗七星,其中前四星是斗魁,後四星是斗柄,斗柄的位置隨著天空星鬥的運行隨時都在變化,而斗魁的前兩個星星卻永遠都指著北極。杜甫遠在夔州望不見長安,可是他說,我的心靈循著北斗的方向去追尋我日思夜想的長安。杜甫的“每依北斗望京華”這句,對我而言有更深切的感受。我從1948年離開了大陸,一直到1974年才第一次回來探親。在這之前,我在臺灣在北美都講過杜詩,每當講到“每依北斗望京華”我都非常感動,我不知道我這輩子是否還能回到我的老家北京。所以我第一次回來旅遊時寫過一首詩,其中有兩句是“天涯常感少陵詩,北斗京華有夢思”。在唐代詩人裏邊,我比較偏愛的也許是李商隱,但在海外能夠引起我國家和民族感情的是杜甫。說到這裏我們返回去看他感發的線索:在第一首中,前四句雖然含有象喻性但都是寫景,直到第五句“叢菊兩開他日淚”才點出對故國的思念;而第二首在開頭第二句“每依北斗望京華”就開始寫對故國的思念。由此我們看到,他的故國之思是一發而不可遏止,一首比一首急切;他的感發也是一首比一首強烈。

“聽猿實下三聲淚”用了北魏酈道元《水經註》的典故。《水經註》在江水的巫峽部分引了一首民歌說:“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古代交通不便,山上非常荒涼,旅客乘船過三峽,一路上聽到的都是兩岸山上的猿鳴聲,那聲音就像人的啼哭,感覺非常之淒涼。唐人詩如李白的《長干行》中也說過,“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那是寫船經灩滪堆的,灩滪堆也是三峽著名的險灘。而杜甫這一句寫得好還在於那個“實下”,他說那三峽猿聲之哀過去都是我聽說的或在書上看到的,現在我真的到了三峽,真的聽到了猿聲,而且猿鳴三聲之後我也真的不由自主地流下淚來。這裏邊,寫出了一種親身經歷之後的真切的感覺。“奉使虛隨八月槎”連用了張騫奉使和八月浮槎的典故。《史記》和《漢書》上都記載有西漢張騫奉使西域以窮河源的事跡。張華《博物誌》則記載了一個故事,說有一個人住在海邊,每年八月都看到一只浮槎漂來,從來不失期。這個人很好奇,有一次他就上了浮槎隨之而去,結果就進入銀河,見到了牛郎和織女。後來有的書把這兩件事混為一談,說乘槎入銀河的就是張騫,他還得到了織女所贈的支機石。杜甫在成都曾入西川節度使嚴武幕府,嚴武推薦他為檢校工部員外郎。嚴武是朝廷派出的地方軍政長官,可稱“奉使”;節度使任滿後要按期還朝,可比那“八月槎”的來去不失期。嚴武早晚要回到長安,杜甫認為自己有一天也能夠跟隨嚴武回到長安。可是他怎麽能夠想到,嚴武死了,自己回長安的願望也落空了。現在的時間也是秋天的八月,現在他也是在水上漂泊,可是他仍然滯留在蜀中。所以這個“虛隨”,有一種計劃落空的悲哀。

“畫省香爐違伏枕”的“畫省”,在漢代指中央辦公機構的尚書省。但唐代中央辦公機構分尚書、門下、中書三省,則杜甫當初在長安供職的門下省似亦可循漢代尚書省之例美稱為畫省。漢代尚書省的墻上都畫有古代名人的畫圖,辦公室有專人負責香爐薰香,唐代的中央辦公機構亦當如此。這是杜甫回憶當初在長安任左拾遺時的經歷。但他現在已經離開那裏很久了,所以是“違”。“伏枕”是說他現在的衰老多病,杜甫還寫過一首詩題目就叫《舟中伏枕》。也有人認為,“伏枕”是指他當初在左省值宿,所以那仍然是回憶他在長安的生活,這樣講也不是不可以。“山樓粉堞隱悲笳”是現在眼前所聞。城上齒形的女墻叫“堞”,刷上白色就叫粉堞。“隱”通“殷”,是形容一種聲音響起來的樣子。《詩經》的《國風》裏邊有一篇《殷其雷》,就是形容雷聲的震動。這裏是說在高城城樓的女墻之後,聽到有吹笳的聲音。吹笳的是什麽人?在這裏應該是那些遠離家鄉在山城戍守的兵士。唐朝有吐蕃為患,而四川與吐蕃鄰近,所以是有軍隊戍守的。

“請看石上藤蘿月,已映洲前蘆荻花”是說,剛才照在山石藤蘿上的月光現在已經移動到江邊沙洲前的一片蘆荻上,一夜已經快要過去了。所以我說,杜甫這八首詩的章法確實是非常嚴密:他從白天寫到日暮,從日暮寫到天黑,從月光的移動寫出時間的消逝,然後第三首“千家山郭靜朝暉”就開始寫第二天早晨了。這是時間的結構。另外他還有一個空間的結構:他第一首幾乎全是寫夔州的秋天,只有“故園心”三個字遙遙呼喚了長安;到第二首中,“每依北斗望京華”是長安,“畫省香爐違伏枕”也是長安,對長安的懷念開始一點點地增加;第三首說到“五陵衣馬自輕肥”,已經到了長安的五陵了,所以第四首開頭就是“聞道長安似弈棋”;然後從第五首到第八首就開始了對記憶中之長安的每一個地方的懷念,把感發的重點從夔州完全轉到了長安。很多人都贊美《秋興八首》的章法,這章法的嚴謹當然是一種理性的安排。但需要指出的是,杜甫不是只用理性來安排他的結構,他是隨著他感情的感發來寫他對長安之思念的。從現實夔州的秋天一直寫到心中往昔長安的春日,杜甫的描寫既反映了現實又超脫出現實。他不被現實的一事一物所拘限,就好像蜂之釀蜜,那蜜雖然採自百花,卻已不屬於百花中的任何一種。所以像杜甫《秋興八首》這樣的作品,乃是以一些事物的“意象”表現一種感情的“境界”,完全不可拘執字面做落實的解說。這在中國詩的意境中,尤其在七言律詩的意境中,是一種極為可貴的開創。




   [ 秋靈 2007-12-02 13:4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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